執著或憨傻

  江戶時代的日本發生了一個迷人的故事。
  當時武士與商人留連忘返的花街叫吉原,因為有數百名藝妓,是一個非常熱鬧的城鎮。
  所謂藝妓就是妓女,只是身材好、外貌出眾、能歌善舞,或許還有一點吟詩作對的本領,因而賣身的價碼高。再講白一點,就是高級應召女郎。
  同樣是藝妓,又有等級之分,最上等的叫「大夫」。
  有一位大夫叫高尾,當時名揚天下,算得上吉原最頂尖的大夫,因為她不僅貌美,還經過嚴格的訓練,精通各種技藝,能詩作畫,而且談吐高雅。
  花街為了招攬客人,或為藝妓打響名聲,隔一段時間就會舉辦遊街活動。
  遊街時不僅藝妓本身穿得艷光四射,還攜帶成群穿戴華麗的隨從,比起現今,有點像熱熱鬧鬧的花車遊行。
  尤其是高尾大夫,大家為了搶著看她的風采,所到之處可說是萬人空巷。
 

  有一天碰上遊街,一位名叫老久的年輕染房工匠,為了一睹風聞已久的高尾,和同事擠在人群中耐心等待。不久耀眼的遊行隊伍出現,高尾用大夫獨特的內八字慢慢走過來,當她脫俗的姿容出現在老久面前,老久看得如癡如醉、一動不動。
  老久的同伴拍拍他的肩膀,取笑道:「老兄,你發什麼呆?愛上那位大夫了?」
  老久愣愣地點頭。
  「既然愛上,不妨去找她呀。她雖然是有地位的大夫,但是畢竟還是個妓女,只要有錢,任何人都可以跟她做一夜夫妻。」
  老久認真地問:「那大約需要多少錢?」
  「老久,那可不是個小數目哦。」
  「如果用錢可以解決,我一定要試一試。」
  「我看,要十五兩黃金吧。」
  「十五兩黃金要儲蓄多久呢?」
  「總要三年吧。而且還要勒緊腰帶,拚命工作才能夠勉強攢足。你如果願意一夜就把那十五兩黃金用光,大概就沒有問題吧。」
  同伴用嘲弄的口吻說著。可是,老久聽完以後就下定決心,開始省吃儉用拚命工作。三年之後,老久果真儲蓄了十五兩黃金。雖然是任何人都可以和大夫交易的吉原,但是以他染房工匠的身分,還是吃不開。因此,他拜託一位經常在老闆家進出的醫生當「捧場人」,這才如願以償,跟高尾大夫睡了一夜。
  臨別時大夫說:「請再光臨。」
  老久是個老實人,誠實地回道:「得再等三年,我才能再來。」
  高尾覺得奇怪,再三追問,等老久說出實情,她大吃一驚──為了想跟她共度一宵,竟然辛苦工作了三年!
  頓時之間,高尾被老久的誠實和純真感動得淚光閃閃,她說:「若您不嫌棄,等我這裡的年限一滿,願和您共結連理。為了表示我的誠意,這是我存下來的三十兩黃金,請您代為保管,直到我恢復自由之身。」
  後來高尾果真和老久結婚,夫妻二人同心協力,一起創立全江戶第一的染房。

  看完這故事,各位心中有什麼感想?
  日本經營之神松下幸之助先生認為,老久把別人認為無聊的事,認真貫徹到底,實在有勇氣、有膽量、有恆心!人生有超越得失的一刻,對自己決定的目標,即使睹上性命也要勇往邁進,這又有什麼不可以?不要管別人的嘲弄,只要默默堅持到底,終究會換來別人的肯定。
  乍聽之下講得好,細細一想,我無法苟同。
  老久有什麼值得敬佩的地方?什麼勇氣、膽量、恆心,假如沒有高尾最後戲劇性的決定,完全襯托不出來。
  辛苦工作三年,所有積蓄在一夕之間因為嫖妓花個精光──假如老久是你兒子,你會怎麼看他?
  糊塗昏聵天下第一敗家子!
  至於「不要管別人的嘲弄,只要默默堅持到底,終究會換來別人的肯定」,這句話也大有問題。
  終究會換來誰的肯定?
  同樣的,若沒高尾最後戲劇性的決定,老久只會換來眾人的嘲笑。
  想來想去,我完全想不出老久有什麼值得敬佩的地方。勉強要說吧,大概就是愛情。可是,存在老久心中的是愛情嗎?
  我看是迷戀吧!
  依我對人性的了解,我甚至敢說,假如不是高尾,老久將一事無成。
  這故事中間,真正該讓人們欽佩,而且也算得上是厲害角色的,是高尾。
  高尾能看透人情世故,分辨出純真善良,更能放棄富裕的生活(日本出名的藝妓,通常都有不錯的出路;這點和中國社會妓女的下場不同),看準老久這種窮光蛋,更能幫助他,激發老久的潛能,兩人胼手胝足開創一番事業!
  年輕時若是讓我碰上高尾這種真性情女人,我也娶。
  可是,假如老久是我的兒子,我一定打得他滿地找牙。